星期三, 9月 03, 2008

李家同-尊嚴與尊重

李家同-尊嚴與尊重

老楊是我們銀行裡的首席分析師。

在總經理要做重大決定以前,老楊一定要給總經理作一個相當徹底的分析。

分析永遠在於這個決定的得和失。

所謂得,當然是可能的得,所謂失,也當然是可能的失。

老楊在分析的時候,會用很多數學,可是他在做報告的時候,卻不會強調數學,而用非常直觀的方法來解釋他的分析。

為什麼他的分析一直受到重視,主要的原因在於他的資料非常正確而完整。

如果我們要在某個地點設立分行,老楊一定會知道這個地區居民的收入、職業等等。

我們有時會奇怪老楊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得到資料,據他說,他其實是用抽樣調查的方法。

據我所知,他的統計學學得非常好,這使得他的資料得以非常完整。

因為老楊常常要收集資料,他養成了隨時隨地觀察的習慣。

有一次,我們在一家百貨公司一樓的咖啡館喝咖啡,一個小時下來,他告訴了我這百貨公司情況不妙,因為提袋率太低了。

果真不久,這家百貨公司傳出了財務危機的消息。

更有一次,我們一齊到國外出公差,他又表演了一手,他猜那個城市的收入是多少,事後查證,他的確猜得很準。

據他說,他是看街上汽車的牌子以後估算出來的。

老楊一直是一個很快樂的人,這也很自然。

他的工作得心應手,薪水非常高,他從來沒有感到什麼壓力,因為他僅僅負責分析而已。最後決策的決定總是別人做的。

何況他的分析向來非常有用。

前一陣子,老楊忽然顯得有點心情不好。

他過去很喜歡講笑話,現在比較少講了。

有人和他聊天,他也會發呆,好像沒有聽到你在講什麼。

有一天我到他的辦公室去找他,談完公事以後,忽然發現他的牆上掛了一個鏡框,框內只有一張白紙,紙上寫了阿拉伯字的六十八,這個數字代表什麼呢?

我當時百思不得其解。

老楊看出了我的困惑,他立刻叫我不要離開,他要解釋給我聽是怎麼一回事。

他說前些日子,他到印度去出差。

住在一家旅館裡,他住的房間有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街景,他注意到對街有一個小乞丐,來來回回地向行人求乞。

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開始計算平均這個小乞丐在經過多少次求乞以後,可以得到一次反應,因為絕大多數的路人是不理會他的,一個小時以後,他得到了答案,這個小乞丐平均要乞討六十八次以後,才有一次成功。

老楊得到了這個答案,心中難過至極。

因為他這一下可以完完全全地瞭解做小乞丐的滋味了。

他想,如果我每次求職,要寫六十八封求職信,才會有一封回應,已經非常沮喪了,這位小乞丐卻終其一生,都要在街上向人乞討。

老楊想,這種生活,他一天都受不了,如果要過幾十年如此沒有尊嚴的生活,他是無法想像的。

老楊當天晚上睡不著覺,他想起有人用數羊來使自己入眠,因此他就數起羊來,可是他每次數到六十七,就數不下去了。

六十八忽然變成了一個永遠不能到達的境界。

他從頭再來,依然到不了六十八。

所以老楊在床上醒了好久,才能入睡。

老楊的經驗使他覺得人人都應當在平時就假設自己是一個小乞丐,因為唯有這樣才能體會到乞丐沒有尊嚴的痛苦。

他的兒子才參加飢餓三十回來。

老楊卻告訴他,他應該虛擬實境,假設自己是一個乞丐。

他的兒子試了一次,發現做乞丐的痛苦並不在於感到飢餓,而是感到個人毫無尊嚴可言。

老楊已經不能去豪華飯店吃飯了。

對於任何奢侈的東西,他都失去了興趣。

他常常去一家專門照顧窮苦老人的單位做義工,有人曾經看到過他做義工的情形。

有一位同事說他從未看過這種態度的義工,我問他是怎麼一種態度,他想了半天,最後結結巴巴地說, 老楊不是普通地在做義工服務而已,他是在侍奉。

我懂得這是因為老楊知道窮人最需要的不是麵包而已,而是尊嚴。

老楊當義工時的態度,無非是要使窮人感到尊嚴。

自從老楊開始侍奉窮人以後,他自掏腰包改善 了很多設備。

老人吃飯的碗換成了比較好看的磁碗,是淡藍色的,茶具也換了。

最使老人感到高興的是新的床單和被套。

我們通常會說我們應該同情窮人,要對窮人有慈悲心。

老楊顯然在告訴我們,我們該尊敬窮人,因為他們最缺乏的就是別人對他的尊敬。

這種想法,來自一個數字:六十八。老楊常常強調數據的重要性,

他是對的,因為這個數字改變了他的一生。

星期二, 9月 02, 2008

臺灣最大手筆的慈善家

臺灣最大手筆的慈善家

三 月一日,矽統科技宣布八吋晶圓廠試產成功。此舉宣示了總經理劉曉明跨入晶圓代工的企圖心。同一日,董事長杜俊元透露自己十年來慈濟心路歷程,和以志工為業 的決心。一收一放之間,如今杜俊元已非昔日半導體業的開路先鋒,而是不重名利的長者。他不但再三強調「遺產不留給下一代」,還明言要「遺體捐贈」。這般偌 大的轉變所為何來?而他口中念念不忘的「師姐」帶給他多大影響?這位台灣未來出手最大方的慈善家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又有著什麼樣的心胸?

如果矽統科技真能如市場觀察家所言,在未來的整合晶片組市場上擊敗英特爾,那麼歷史將如何看待這一天呢?

三月一日,矽統科技投資新台幣三百億元所蓋的第一座晶圓廠量產出第一批成品。據估計,下半年起每月將有一萬片晶圓產量,矽統今年營收將可挑戰二百億元。這一天,所有的幹部聚集在廠房裡的前廳,由總經理劉曉明帶頭舉杯,慶祝邁向重要的里程。

然而,矽統科技的創立者,也是這家上市公司董事長的杜俊元,卻缺席上述場合,出現在政大商學院。他應慈濟功德會及政大邀請,以「志業與事業」為題發表兩個小時的演講。台下的聽眾包括二百名學生及政大商學院長吳思華等學者、力霸集團副董事長王令一及聞風而來的各大媒體。

帶有濃厚傳奇色彩為什麼一場對學生的演講其意義更勝於參與自己晶圓廠的慶功宴?杜俊元是一位什麼樣的董事長?

杜俊元在台灣科技產業界的輩分很高。他是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在美國史丹佛大學的學弟,但是他比張忠謀更早回台灣。三十二年前,他從IBM的華生半導體實驗 室回台後,同時投入學術界及產業界。他一手催生台灣第一家自資半導體公司:華泰電子,並出任首任總經理。聯電董事長曹興誠曾經是他的副手,而宏�電腦董事 長施振榮則是他在交大的學生。

目前,他是兩家上市公司:矽統科技(IC設計)與華泰電子(封裝測試)「掛名但不管事」的負責人。漸漸把權力下放的原因是他的人生在四十九歲時有極大的轉彎,人生觀為之丕變。

民國七十六年,杜俊元與妻子楊美瑳相攜前往夏威夷參加台大電機系的校友會。沒想到,才剛到一天,左胸就出現絞痛。經過急救後回台灣檢查,竟是冠狀動脈阻 塞。他說,一般人發生動脈阻塞二、三分鐘,九九%以上的人都逃不過這場劫難,而他是因為三條大動脈中有一條天生繞道而行,才逃過劫數。因此他說:「這條命 是撿回來的。」這次游走於生死之間的歷劫記,讓他頓悟人生。

頓悟之後,自此他開始捨棄權力及財富。尤其,他的心靈導師、創辦慈濟功德會的證嚴法師曾經開示他:「杜先生,事業要做,志業也要做。」這句話對他影響很大。

在事業方面,他把華泰電子及矽統科技分別交棒給以李建良及劉曉明為首的經營團隊。他具體的做法就是連公司的傳票都不簽了,他說:「當一家公司的負責人如果 連傳票都不簽,來不來上班已經不重要了。」不僅如此,他也很少參加開會,非得參加的時候,「九九%的時候都不說話」。起初經營團隊還在冷眼旁觀,董事長是 否真的要交棒,觀察了足足一年多,才願意真正負起經營責任。

在管理風格方面,杜俊元也有很大的轉變。以前或許是受他史丹佛大學博士班教授的嚴格要求,再加上後來加入貝爾實驗室,跟著一九五六年諾貝爾獎得主威廉.雪 克萊從事半導體的研究,養成了一絲不苟、方方正正的性格。雪克萊是結型電晶體的發明人,杜俊元曾跟隨他到荷蘭做研究。雪克萊待人嚴厲的個性,後來把自己的 兒子幾乎快逼瘋了,而他自己所創立的公司,也因為領導風格偏頗以致失敗。

如今的杜俊元更能容忍部屬,他引述慈濟的精神「以戒為制度,以愛為管理」:「我以前會要求員工跟我一樣努力。但是這不對,如果要他跟我一樣,他自己去當老闆就好了,何必跟著我?」現在的他,覺得創造員工的歸屬感更重要:「公司是我的,不值錢;是他們的,才值錢。」

不僅放下權力,杜俊元更要放下財富。然而,這對他而言,已經不是難事。他說:「捨棄權力,比捨棄財富困難。因為財富只是權力的一部分。」

七十八年,杜俊元、楊美瑳夫婦,找了兩個兒子及女兒召開一場非正式的家庭會議。杜俊元告訴孩子:「祖父留給你們的財富已多於比爾.蓋茲給他的孩子(蓋茲給每一名子女一千萬美元)。所以身為父親的我決定,以後我所創造的財富不留給你們,都將捐給社會。」

這段「我所有財富不留給下一代」的談話,他三月一日在政大的演講中也再度宣布。他說,他很慶幸,孩子們都能體會他的苦心。

根據《商業周刊》去年十一月調查公布的「科技富豪」排行榜,杜俊元夫婦(旗下兩家上市公司的持股)名列第五名。依目前的股價計算,他們目前的身價約為二百四十億元。這是最保守的估計,因為還不包括他們遍及矽谷的網路投資及不動產資產。

如果日後這些財富真的全部捐出,供做慈善事業,將是台灣史上企業家回饋社會的最大手筆。杜俊元,無疑是台灣史上最大慈善家。

對於「不留財富給下一代」的具體做法、包括是否全數捐給慈濟,杜俊元不願意深談。他只是淡淡地說:「做到了再說。」不僅如此,他甚至決定,百年之後,還將捐出自己的遺體供慈濟醫學院解剖。慈濟功德會志工李憶慧私下透露,杜俊元最近將會簽下「大體捐贈卡」。

在杜俊元的觀念中,其實,捐錢只是最起碼的,捐時間及捐體力才困難。以前,他在慈濟的角色只是負責捐錢的榮譽董事;出力的事情讓妻子楊美瑳做。但是,心臟 病發後,他積極投入慈濟。他參加了慈濟第一屆企業家靜思生活營,那一屆還有國際事業董事長洪敏昌、力霸集團少東王令一等企業家。他們在聽完一整天的課後, 每個人可以領到一個枕頭、一條被子,和其他所有的人住在一個大通舖裡,準備隔早四點半的起床搖鈴。

在那一次的企業家靜思營中,他開始觀察慈濟強調服務和奉獻的人文精神,而且,還感恩這種奉獻的對象。杜俊元也觀察,一名出家人是怎麼樣帶領全球超過一萬多 名幹部、千萬名信眾,就像一個跨國公司,連結了全球的市場。而誰能想到,在三十年前,這個組織,還是在花蓮菜市場裡一個鼓吹每人捐出五毛錢的慈善組織。

在慈濟,杜俊元不是董事長、不是億萬富翁,而是一個能彎下腰的志工。譬如,他願意參與慈濟醫學院的學生活動,報名成為「慈誠爸爸」,照顧他們的生活。

杜俊元透露,有一個惜別晚會,他們合力演出骨髓捐贈的話劇,年輕學生們分配給他飾演一個無家可歸的糟老頭。起初,杜俊元心裡很犯嘀咕。但是,話劇結束後, 坐在他身旁一位師兄對他直說,恭喜恭喜。杜俊元問他為什麼?他說:「你今天能破相、能放得下身段,就代表可以修行了。」

不僅在台灣,八十一年,杜俊元還參加了柬埔寨的勘災團。當時剛剛結束內戰的柬埔寨,又面臨了水旱和乾旱。勘災團一行三十人前往殘破不堪的金邊,準備實際參與救災工作的評估。這一團除了杜俊元外,還有潤泰集團老闆尹衍樑等,因為建設用的發電機可能需要尹衍樑來評估。

柬埔寨有三多:蚊子多、蛇多、地雷多,但全團三十人每天天還沒亮就帶著金邊最大飯店準備的素便當出門。一位慈濟資深志工回憶,到了中午時打開便當,只見白飯夾著幾根四季豆,但這些慈濟的榮譽董事們都快樂地把便當吃完,沒有一句抱怨。

一路上看完無家可歸的兒童、看完醫院廢墟裡還躺著的血流不止的傷患,這些大老闆們回到旅館後,晚上十點多還繼續檢討救災事宜。

這時,突然有一名穿著軍裝的精瘦軍人來到門口,要求面見慈濟委員。原來他是柬埔寨南方一省的副省長,聽說慈濟回來了,特別前來請命。因為以前慈濟為他們建的房子已被赤棉給燒了,九萬人沿著公路流離失所,不敢回家。所以他特別趕來請慈濟榮譽董事們去看看。

當時,領隊王端正估算出這九萬人三個月的口糧,大約要讓慈濟多支出一千八百萬元。隔天,包括杜俊元在內共有十八位團員自動自發,為幫助不知名的生命,決定每個人再捐出二百萬元!

八十四年,杜俊元發現自己的心臟動脈中又有一條出現一五%的堵塞。杜俊元的連襟是榮總核子醫學部主任,他告訴杜俊元如果不做Bypass手術(血管繞道手術),未來就抱著一顆炸彈生活。於是杜俊元決定了開刀一途。

關於這段經歷,杜俊元說:「手術後我被推進了恢復室,但我的知覺已在空中盤旋,好像隨時都會走掉的感覺!」這種深刻的感受讓他在手術後,體認到每一天都是老天爺多給的,他要抱著感恩的心活下去,每天都要付出。

康復之後,醫生告訴要他休養一百天,同時每天要走一萬步。這時候,剛好社區內負責掃地的老先生離職了,於是,杜俊元自願拿起掃把。

每天早上六點鐘,他沿著L型的路線,當起社區的掃地志工。起初,不認識他的鄰居還以為他是新到任的歐吉桑,會塞一百元給他當打掃費。

在杜俊元掃地的過程,也發現有趣的人性。起初,他看到貓、狗的糞屎,難免避開不掃。但久了以後,社區的街道如果有一點點不乾淨,他心裡都會有罣礙。現在, 鄰居們知道是一位六十一歲的上市公司大老闆幫大家掃地,都會不好意思製造髒亂。而他的體會是:「掃地掃地,掃『心』地。」

八十七年,他為了慈濟要蓋教育及文化中心,用十五億元買下高雄醫學院後面的萬坪土地,再悉數捐給慈濟,引起了社會大眾的注意和討論;去年,他又將總市值十三億元的矽統股票轉讓給慈濟。在追逐功利的台灣,杜俊元一連串的行動為社會注入了一種新的價值觀。

慈濟功德會副總執行長林碧玉表示,證嚴法師為所有信眾創造了一個做好事的無限空間,大家越做,只會越忙,越做不完,但是會越快樂,「杜俊元師兄的捐款當然對慈濟的財務有很大的幫助,但是也可以說和其他人的捐款一樣,那怕只是一百元,也是來自無窮的善念。」

杜俊元捐款,社會上雖然給予極高的評價,但是,他也承受不少的壓力。譬如,華泰電子的員工就很不以為然地說:「老闆既然能把錢捐出去,為什麼不能賞給我們?」杜俊元的看法是,那些捐出去的是他私人的股票與資產。

當然,投入慈濟當志工的過程中,他也有些不適應。他不諱言,慈濟有時辦活動的過程很亂。譬如,一群人從國外回來,到底會不會有車子接機、是否該預先安排? 都不見具體的分配。但是,奇怪的是,一到機場就有一部遊覽車趕至。現在他體會到,這是「亂中有序」,不能全盤以企業家的成本效率觀念看待宗教團體。

五十二歲之後,投入宗教、淡出事業的杜俊元,雖然收穫很多,但是也失去一些。尤其,他淡出的這十三年正值台灣科技產業的重大變化。因此,他雖然跨入得早, 但卻不是各領域的老大。以產值而言,矽統科技目前市值約七百三十六億元,只有聯電的十三分之一;就規模而言,華泰電子雖然是最早跨入IC封裝的公司,但 是,現在市場老大是日月光集團。

不過,這一切都已離他很遙遠。這位六十一歲的企業家說:「我現在以志業為先,」、「我這一生過得歡喜自在。」